今天为大家推荐的是阿瑟·克拉克第二个短篇《岗哨》
1948年，那时候阿波罗计划还未启动，人类刚刚走出战争，31岁的阿瑟·克拉克写下了一个发生在48年后的科幻故事——1996年月球考察团在危海的一座山峰上发现了高等文明建造的一个依旧在运行着的机器——这就是《岗哨》，一篇只有6500字的经典，它是科幻大师阿瑟·克拉克早期作品，其中很多思想、桥段在后来被扩充成了《2001：太空漫游》、《与罗摩相会》……虽然通过影视传播的力量，后面这些作品更加广为人知。《岗哨》收编在《神的九十亿个名字》短篇小说集里，这是我最喜欢的短篇之一，它能让你反复端详、欣赏，沉醉于它精巧而又宏大的时空之中。
这是一篇月球探险的故事，说是探险其实也并无什么险可探，因为在故事的立意之中，人类已经发展出了足够应付月球上的糟糕情况的高科技。作者以第一人称叙述，整个过程平淡如水，没有波折、没有争吵、没有硝烟炮火、更没有外星人，除了两句对话外，甚至连声音都没有，这个故事仿佛就是真空中的月球，你听不见它，但是，你能看见它——“刺目的阳光映射在这森严壁垒之上，反光足能灼伤人眼、但就在山峦上方不远处，比地球严冬的午夜还要墨黑的天空中，群星闪耀，光华持久不变”——一面是刺眼的阳光，刺眼到反光都足以灼伤人眼，一面是墨黑的天空，墨黑到比地球严冬的午夜还要墨黑，这光明和黑暗的对比让人感到既诡异又苍凉，背景中的群星与山峦让人感到既壮丽又寂寥；你还能看见——“我们刚刚经过的月球大地，曾是一片浩瀚的海洋，水深可达半英里，如今却是潮汐不再。水分留下的唯一痕迹，仅剩点点白霜，但也只能在炽热的阳光从未染指的洞穴中偶然得见。”——通过这些描述让人感受到的，不仅有月球的现在，还有它的过去，似乎看得到，主人公一行人正行走在数亿年无人踏足过的月球大地上……
通常，由于篇幅限制，除了精巧的结构、鲜明的人物，短篇小说最注重设计故事中的冲突，制造一种紧张的氛围，用这种力量推动故事的发展，抓住读者的注意力，《岗哨》很特别，它结构很精巧，却既没有鲜明的人物，也没有明显的冲突，但是它有力量，它让人感到震撼，故事里面埋着一条暗流，冲突不在情节之中，而在情节之外，是对比，人类的自大和孱弱的对比，此时此地和深远时空的对比。在故事起初阶段，登月这件事对于人类来说是一件非常自豪的事情，他们有“两架重型运输机”还有“三个小型火箭”，在危海，可以想去哪里去哪里，这种“探险”“没有什么振奋人心的事”，甚至在看到外星机器的时候，主人翁最开始想到的是“毕竟存在过月球文明”，他认为那个物体是已经消失的月球文明的古老遗迹，但是随着主人公的讲述，我们知道“那个机器是在生命从地球海洋上出现之前就设置在高山上的”而且它一直在运转，人类花了20年时间也没搞明白，最后直接把它给毁掉了，两个文明的对比之中，人类文明多么孱弱，即使登上月球，也不过像是刚刚离开地球摇篮的婴儿而已，故事在这里把地月的时空无限延展，时间之长，跨越数万亿年，空间之大，无法想象，一个6000字的故事里包含了无限的宇宙。
人们通常拿阿西莫夫的作品和阿瑟·克拉克的作品相比，这种对比给我的感觉像是拿东北菜和淮扬菜做对比，前者热闹，后者精致，除了都能吃，没啥相似之处。阿西莫夫的宇宙很热闹，宇宙很小，很拥挤，人类和机器人遍布银河系，就因为宇宙小，所以文明之间有冲突，有摩擦，往往都是战火硝烟的故事，英雄儿女的恩怨情仇。而阿瑟·克拉克的宇宙恰恰相反，很大，很孤独，很冷清，满眼所见皆是空旷，偶尔有高深莫测的高等文明出现，却都是一副冷漠的面孔，在阿瑟·克拉克的宇宙里，人类是冷漠宇宙中游荡的孤儿，有时茫然无措，有时及其自大，有时愚不可及……《岗哨》展现的就是这样一个宇宙，自《岗哨》之后，我看过的大多数阿瑟·克拉克的作品都是这样这样的宇宙。存在主义哲学中讲，人是被“抛”于世上，囚禁于无法选择的生，和无法避免的死之间，人需要凭借自己的意志走进生命的荒原，在阿瑟·克拉克的作品中，地球也是这样被“抛”的渺小存在，处处充满了不确定感，比如在《神的九十亿个名字》中无声无息的世界末日，让人不得不重新思考，人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在《与罗摩相会》中经历冷漠的外星飞船，让人不得不重新思考，人类的位置在哪？最终，人类是要做出选择的，就像在《遥远地球之歌》中那样，是留在伊甸园还是驶向星辰大海？
与阿西莫夫相比，我更喜欢克拉克，有人说他悲观，可悲观从不是阿瑟·克拉克的主题，他只是更加敬畏宇宙，反对盲目自大，人类只有接受了自己的渺小，才能更理性地对待自然，对待宇宙。
阅读宏大的作品能让人从琐碎的事务中清醒，重新与宇宙相连，故事结束了，留下思考无法结束。
读完这个故事，希望在下次满月的时候，能按作者的指点，找到那块神奇的“危海”—— “下一回你望着高挂南天的满月的时候，仔细看一看它的右边边缘，让你的视线沿着银盘的曲线向上移动。在凌晨两点钟光景，你会注意到一个暗淡的小椭圆：只要视力正常，谁都可以轻而易举找到它。这是一片诸山环绕的大平原，也是月球上最壮丽的平原之一，称为危海——危险之海。它的直径长达三百英里，几乎完全被巍峨的环状山脉所包围，从来没有人到那儿去考察，直到1996年夏末我们才进入那个平原。”
